11月22日 常州日报 | 停靠新闸的4路公共汽车(流年碎影 / 谢燕红)

作者: 编辑:新闻中心
发布时间:2020-11-22   浏览次数:3785
流年碎影 / 谢燕红
停靠新闸的4路公共汽车



从我记事起,4路公共汽车就是我们上城的主要交通工具。这条从1957年10月开通的公交线路,最初上行起始站设在虹桥文在门,终点为新闸镇。4路车从新闸到西新桥这一段,一路沿京杭大运河、关河向东,这条路为镇澄公路(镇江至江阴)的一段,命名为常新路。那时候,大运河上船只往来大多满载沙子、煤炭、棉花等等,吃水很深,河水几乎贴着舱沿,而且多拖船,往往十几艘船连成一线,鱼贯而行。河上船运繁忙,时常轧档,这时船头便出现一男子,朝对面逶迤而来的船队挥手呼喊。有时这个角色也由女人担当,女性的高分贝音量常引起岸上行人注目,忍不住驻足观看。坐在4路车上,看一路船行,看船上人家烧饭的缕缕炊烟、鼓足了风呼啦啦飘着的晾晒衣物、在窄窄的船沿上行走自如的光着上身的小孩,这段路程对一个悠闲的乘客而言,倒不无乐趣。

我对乘坐4路车的事大多已记忆模糊,记住的多半是遇见熟人的时刻。上幼儿园大班时,那位年轻漂亮的王老师经常领着我们去新闸镇以外的地方玩。似乎第一次去“香港摊”(市民对当年迎春市场的称呼)就是王老师带着去的。当年4路车在新闸设有售票处,位于后来连接新闸和北港的那座水泥桥北端。售票处有两间房,西边一间为候车室,东边一间即售票间,到达终点的司机下车填写考勤表,也在此短暂休息。王老师带着我在这里乘车,到轻工大楼(现钟楼吾悦广场处)下车,步行去位于小营前的“香港摊”。在回家的4路车上,我一眼瞥见了隔壁大伯家的堂姐,她由同村的拖拉机手陪着,看起来身体很虚弱,头上包着一块绿色方格头巾。堂姐看到我显出吃惊的神色,但由于身体过于虚弱,她蜷在车座上,也没说话。车到机床厂站,她由拖拉机手搀扶着下了车。多年以后,大人谈起这位当年因与拖拉机手自由恋爱而闹得天翻地覆的堂姐,我才恍然大悟,堂姐和男朋友早已偷吃禁果,那次堂姐是由男朋友陪着去医院做手术的。

爷爷并不舍得坐公交,毕竟要付2毛钱的车资。他总是带着我步行上城,出了家门沿小黄河走,经猪婆桥、唐家塘村、西杨村,到孟庄,沿新市街,走龙船浜,过西仓桥,抵达恒源畅边的小姑姑家歇脚。吃过午饭走三堡街,过南运桥,上怀德桥,穿过西瀛里,到弋桥,就进了南大街,那是常州当时最繁华的地段。吃过三鲜馄饨店的油氽馄饨,爷孙俩便沿南、北大街一路向北,拐入西横街,过虹桥,又走到新市街,原路回家。爷爷带着我坐公交车去城里只有一回,那次是要送3岁的表弟回家。3岁的孩童还走不了远路,爷爷只好带着我们沿新庆路步行到机床厂,坐4路车上城。那时候,4路车已经是两节车厢的通道车了,记得我们在新市街下车时,出了个事故。我们是从后门下车的,爷爷先下了车,司机也没看清楚还有两个小孩站在台阶上等着下车就按下了关门键,车门死死夹住了正欲下车的小表弟的大脑袋,小家伙立刻放声大哭。我吓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,还是旁边的乘客大声呼叫,司机才又开了车门,但表弟的脑袋上已经被车门夹出了两道深深的红印子,疼痛和惊吓让他哭了一路。那个大脑袋上的深红印子让我心有余悸,也一直让我对车门心怀恐惧,以后坐公交车上下车时,都会下意识地把手臂往外张,随时防备着会猝不及防关上的门。

后来我读师范,每周一次往返学校与家之间,4路车是必乘的交通工具。我从北环坐16路车到火车站,换乘1路车到西新桥,在这里换乘4路车到机床厂,下车沿新庆路步行一个小时到家。有时会坐到新闸站,步行穿过新闸镇区,到我妈妈厂里,等妈妈下班后坐她的自行车回家。上大学后,这条路线稍有简化,出火车站,我还坐1路车到西新桥换乘4路车,到机床厂或新闸下车。说起来,这条公交线路是我少年时代到大学期间来回的主要路线,十几年间来来回回不知坐过多少次,那长约6厘米、宽约2厘米的车票若留着,大概也得有一本字典那么厚吧。4路车是越来越挤,我的脚步也愈发地匆忙,边看运河边乘车的惬意已荡然无存,我也成了家乡匆匆过客中的一位。

师范学校的管理非常严格,周六下午课结束后才能离校,周日晚所有学生必须回校参加晚自习。我每个周末都回家,尽管住在家里只有一个晚上,但一个晚上和第二天白天足以迷上一部电视剧。烦恼接踵而至,周日傍晚必须回校,而电视剧正看到兴头上,欲罢不能,该如何了结?只要有胆子,办法就会有。那一次,我无可救药地迷上了一部电视剧,周日晚回到学校还是念念不忘。第二天中午,我找了个借口出了校门,直奔公交车站,辗转到家已是下午两点,打开电视看了两集,对剧情的追念之心稍稍得到抚慰,便火急火燎往学校赶。4路车和1路车把我载到火车站,一辆16路车开来了,我从后门上车,直奔一个空位而去。正庆幸还有座位可坐时,背后传来一个熟悉而冰冷的声音:“×××,你去哪里了?”我猛一回头,班主任H老师正坐在我后面一张座位上,阴沉着脸,瞪眼看着我。我自然吃了一惊,又自知理屈,一句话也没说,也没敢再回头,一路如坐针毡,车到北环新村站便赶紧下了车。

上大学时,我依然往来于这条公交线路上。4路公共汽车总是拥挤不堪,售票员一边高喊着“买票了!买票了!”一边在人群中挤着过。瘦弱的我常常站立不稳,掏钱买票时随着急刹车或因路面不平带来的颠簸东倒西歪。有一次,我正狼狈地将手里的行李夹在两腿间,请人转交车票钱,只听得一个人喊:“那个细丫头的票我来买!”那是我妈妈同事的丈夫,住在前邵村,他是跑供销的,常年在外奔波。他怕我再给他钱,忙说:“我可以报销的!”然后挤过来,帮我拿着行李,还跟周围人说:“这个小佬是个大学生啊!”他和他的妻子对我一直比较中意,也有心和我父母结亲家,但我们两个小孩丝毫没有这层意思。后来两家还经常走动,他不止一次对我说:“以后车票都留着,我给你报销。”我当然没把车票留下来去找他报销,但他这句温暖的话却一直留在记忆里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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